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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朋友圈有一篇《中文大约的确已经死了》在小规模刷屏,有人跑过来问我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啊?我笑着看。
你非要拿李白、贾岛和网络流行语、废话文学作对比,对我来说,这个对比的离奇程度就好像我走在大街上,有个人过来拦住我,非要我评判奥尼尔和他家养的仓鼠谁更会扣篮。
我要做的不是找个球场让他们比划比划,而是赶紧拨打精神病院电话。
这两者从一开始就不构成任何对比。李白是璀璨的、经典的、永恒的;流行语是娱乐的、浅薄的、速朽的。
前者是历经千年淬炼的文化精华,后者是病毒式传播几个月就会销声匿迹的快餐,你何苦要拿它们作对比?
你说流行语的流行在为高贵的中文掘墓,那我问你:在抖音和微博没有出现的几千年里,中国人人熟读李太白的华章吗?
不是的,大多数中国人在种地。大多数中国人是沉默的文盲,连西瓜大的字都识不了一担。
他们没有妨碍到中文的生或死,因为你根本看不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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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看到“中文濒死论”刷屏,很生气,写了篇小作文想骂人。后来一看转发的人很多都是同事、同行和甲方,就默默忍耐了一下。
毕竟我的小作文开头是“就知道说中文死了中文死了,你**死了”,真发出去,影响不太好。
但是小作文的精神,是一以贯之的:少在这里为文字的低龄化大惊小怪,你只是看到了最广泛、最真实的中文使用场域。
没有抖音的时代,就遍地都是文艺青年了?
没有废话文学的时代,就个顶个的阳春白雪了?
不是的,老百姓依然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传播民间笑话和黄色废料,你只是看不见他们,你眼里只有被士大夫所垄断的、辉煌的中文盛世。
如今,只不过是更多说中文的人上网了,创作的权利下沉了,人民喜闻乐见的东西在互联网上亮相了,“下里巴人”也能得到市场认可了。
好了,作为精英文化卫道士的你们“惊诧莫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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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一个个在这装什么高贵呢?
你要说这是奶头乐,请便;你说这是低级趣味,亟待引导,我也赞成。
但非要一口一个“中文死了”,怎么着?高贵的诗词歌赋才配算中文,普通人发明几个烂梗,就要被打成污染源、害虫、毁灭中文的元凶了?
文字的大敌是“水火兵虫”,不是人民群众。
你知道我想起了哪个年代吗?白话文兴起的年代。满清遗老一个个痛心疾首,说这是“引车卖浆者流”使用的粗鄙之语。取消掉高贵的文言文,要亡国灭种了,国将不国了。
现在怎么着?再把对“引车卖浆者流”的鄙视重演一遍?
你们是精英,你们是文化人,中文的生死存亡,全系于你们一身了?
酸不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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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是不死的。
对此抱悲观态度的人,不够了解中文的弹性和包容度。
中文发展至今,吸纳过多少外来语言,接受过多少其他文字和文明的“污染”?我现在打下的这一行字里面,有多少词汇来自英语和日语的转译,有多少带着匈奴和波斯的血统?
就像人类的基因组经常被比喻为“屎山”一样,我们的DNA遭受过无数次入侵和污染,里面有1000多个基因片段来自远古时代的逆转录病毒——但这不能改变我们身为人类的本质,甚至使我们更健康、更灵巧。
经典的,流传下去;无用的,任其腐烂。
就这么简单。
你无权替中文做决定。十多亿说中文的人,有他们的挑选准衡。
我最近在读《人类简史》,里面提到:智人的强大之处,在于他们能够想象现实中不存在的概念:货币、国家、公司、文字……当人们共同相信一个概念,就能在这个概念的框架下,和完全陌生的人合作。
历经千年,概念会传承,会演变,会不断更迭。但要让一个概念消亡,远没有那么容易。
文字会扩充,会精简,会博采众长,会改头换面。
但是文字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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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原文的个别批判我也认可,主要集中在前两节:平台的过度监管和宣传口的无能。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改变不了它们“速朽”的本质:你不会记得乾隆朝新科状元溜须拍马、文采斐然的八股,只会记得杜甫的“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李白的“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我是写文字的人,我无比注重文字的纯洁性。
说个最初级的例子:现在有多少公众号乃至官媒,在把“法律界”“科技界”写成“法律届”“科技届”而不自知?
我很讨厌这种浑浑噩噩、将错就错的敷衍。
但我更厌恶你们高高在上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