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炖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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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在闲时,买回一块豆腐,还是老一点的吧。嫩了,只适宜做麻婆豆腐,速战速决。我想做的是,煮豆腐。或者,炖豆腐。

这几天蔷薇花开到了尽头,阳台上还有稀稀几朵红花,但香气还是明明白白的,赖着不肯走。将豆腐切成片儿,缓缓放进温水中,雪白的一片片,锅里已经冒出了小小的汽泡,再过一会儿,就会乐开花了。

豆腐不拘是冷水,还是热水,切好了就下锅。就只是一锅清水,几片豆腐,任它们汩汩地煮着,水沸腾起来后,将火关小,再煮一会儿,多煮一会儿,就跟炖菜似的。

淡淡的白雾氤氲着,阳台上有风吹过来,若有若无的豆子清香里,忽然多了几丝蔷薇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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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吃货,没事时也爱自己捣鼓一阵。我做的菜,多以重口味为主,什么麻辣香锅、酸菜鱼、生拌杂菜,但也不是没有清淡的。清淡的呢,又太清淡了,除了油盐,不能再加任何别的佐料,一瓣蒜一粒花椒都不可以。做菜嘛,也是随心所欲的。

我向往《 水浒传 》里的落草英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却也喜欢秦淮八艳柳如是的茶饭,饭里只一点茶叶和梅子,吃的是境,而非味道。

我对豆腐有兴趣,还源于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散文,是朱自清先生的。他写的是大冷的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一个简易的锅里,煮豆腐吃,吃得极暖和,极快乐。我一边看,一边竟就饿了,“ 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不过是白水豆腐,他们可吃得真香啊。

我就想象着,也挑起一块豆腐,也放在酱油碟里,也边玩边吃。豆腐的热气,对付着寒冷的冬天,也很管用。

美食家古清生说过一句话:千煮豆腐万煮鱼。豆腐是经得起久煮的,而且,豆腐本身没有浓厚的味道,它煮在什么样的汤里,就会吸收汤的味道。煮在火锅里,豆腐就是滑嫩麻辣的,煮在酸汤里,那酸味也渗进了豆腐的肌肤里。

但我最喜欢的,是清水煮豆腐,显得豆腐愈白,汤愈清,就这么一直煮吧,炖着吧,水沸后,火就开到最小,可以随时夹起来吃。若不急,那就由它炖着吧,淡白的雾气氤氲着,那感觉,像是隔着一个清晨,或是黄昏,或是,一段悠然的光阴,不急不缓,却又倏忽而逝。

吃豆腐有些年月了。一想起一锅锅白生生的水煮豆腐,它们总是在我比较空闲的时候,才会做的,那架式,像是要把水煮干,锅煮烂,直到地老天荒。白水煮豆腐,好似没什么吸引力的,就像平淡无奇的日子,可久了,也像有些悠悠的回味。

其实,小时候,我是不怎么吃豆腐的。我的家乡并不出产豆腐,虽然豆腐这个东西很寻常,但真要做好,也是需要多种因素的。我们那里做出的豆腐,瓷实,白也是白,一刀切下去光光的,切成小块,用油炒了豆瓣酱,姜葱来一点,做成家常豆腐,也实在是 ...... 够家常的。也不知该说是豆腐本身不好,还是做菜的人马马虎虎,反正对于豆腐,我从来没有过多的期待。

记得那时,年年过年,家家差不多都有一道菜,豆腐烧鱼,也是家常豆腐的做法,豆腐切成片儿,鱼切段,起锅时撒上葱花,绿绿的在一片白中扎眼。鱼肉有刺,豆腐又寡淡。那时我们更爱的是炸年糕、芝麻鸭、麻辣牛肉之类的东西。那一盆豆腐鱼,放着放着就冷了,于是又再热。

最后饭桌上一片凌乱,而豆腐鱼却几乎完整,倔强地与整个残局对峙着,显得是那样不和谐,我总是觉得它多余了 —— 倒真是年年有余。

我爱上吃豆腐,是在开始漂泊以后。到了别的地方,也有豆腐,看起来也不稀奇,但我到过的那些地方,我身边的人,他们总是会买豆腐的,而且在买豆腐这件事上,他们多是挑剔的。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买豆腐也是很讲究的,就像买猪肉一样,虽然豆腐不过是两三块钱一块,也得花不少的心思。豆腐分两种,石膏的和卤水点的,石膏豆腐几乎无人问津,但是够白,够嫩,看起来很有卖相。

刚开始学买菜时,我就盯着豆腐摊上水嫩嫩的石膏豆腐,心想这豆腐真不错,有一种一碰即碎的,初恋般的感觉。我就是冲着这种破碎感,小心翼翼将它买回 —— 然后,遭到了他们的一通嘲笑,是善意的,却也真是觉得好笑,我也这么大个人了,买个菜都乱糟糟的,小姑娘也真是不容易。

其实对于做菜,我还蛮有天赋,主要是挺喜欢。人在异乡,那时还不兴点外卖,我总是坚持买菜做饭,时间长了,也有了一些经验和心得。在西南大山里工作时,我总是会买豆腐,那小镇上常有当地人做的手工豆腐出售,用木匣子封着,有人要买时,就将木匣子打开,像开锁似的,很郑重,也很古拙的感觉。豆腐并不洁白,表面也不是那么光滑,但买的人不少!那卖豆腐的每天只做那么两匣子,卖完就回家了,一副将佛系进行到底的样子。

我那时常常做火锅鱼,一条草鱼,一块豆腐是最佳搭配。我已经能自己杀鱼切块,鲜艳麻辣的火锅里,一块块豆腐翻滚着,煮进味儿了,再放鱼块,豆腐是真的可以煮很久。山镇上的豆腐,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就算是被浓浓的火锅味儿浸透了,也还是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是豆香,豆腐也说不上是老豆腐还是嫩豆腐,反正怎么也煮不烂,糯糯的很润口。

我在那个地方,也不知做了多少回火锅鱼,买过多少回鱼和豆腐。鱼没什么特别的,但豆腐真的令人难忘。那时候口味重得呀,受了同事的感染,豆腐从火锅汤里捞上来,还得满满地蘸上辣椒面儿,红得看不到豆腐是什么颜色了。

喜欢豆腐,还有一种简单的吃法。就是白水煮豆腐,煮几片豆腐,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山镇的豆腐,经得起考验。也是要蘸辣椒面的——那座常年被水汽氤氲的城市,是需要辣椒不时来刺激一下的。

我到过好些地方,山镇的豆腐真是一绝。现在还不时想起,我能清晰地回忆起那豆腐的柔糯,以及辣椒面在舌齿间的跳跃,中间的十余年时光,竟像是轻飘飘的不存在,美食不会让人有沧桑感。

也可能是山镇的豆腐改变了我对豆腐的看法,从那以后,豆腐常常出现在我的食谱里。我发现,真正的好豆腐,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总有一天,一定会遇上,就像是爱情一样。

我在另一座城市时,租住在城郊,说是城郊,附近却有两所比较出名的大学,名为村镇,小区却也鳞次栉比,远远地又有些低矮丘陵,果园成片,不论什么果子成熟时,沿街到处都是,当地的大妈一背篓一背篓地背来,笑嘻嘻地对着手牵手压马路的男生女生说:“ 来来来,便宜卖啰!”——扯得有点远了。但我发现好豆腐,也正是在这样的街道上。

人都有从众心理,当我某天看见一群人,截住一辆正向菜市行驶的三轮车时,凭借一种直觉,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和那些家庭妇女一样,抢得一块豆腐。那卖豆腐的妇女,四十来岁的样子,也是家庭妇女,也不叫卖,把这几个顾客打发了,再往前骑一段,又被路旁的人截下来。等到到达那简易的菜市时,豆腐也剩得不多了。

那时候,我一个人租房子,做菜仍是大事。我不再做火锅鱼,常常是麻婆豆腐或炖豆腐,省事。秋凉后,我喜欢炖一锅豆腐,没有任何技术可言,我就在一旁翻着书,或是发着呆,锅里汩汩地响着,好像在欢快地谈论着什么。而十几平米的单间里,实则静极了。

我的朋友就在对面住,她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有时她来窜门,我们或站或坐,随意地谈论些什么。豆腐仍在煮着,取两副碗筷,就在锅边,夹起豆腐来,她一会儿过去拿瓶腐乳,一会儿过去切点葱花,锅里腾着袅袅的白雾,她的脸笼罩在雾气里,眼睛分外地亮。

前些日子,她在朋友圈发了自己的照片,仍是瘦小,但眉眼间已经有了家庭妇女的感觉,我估计自己也是,想起从前单薄的光阴,恍然如梦。

现在,没事时,我还是会煮一煮豆腐,对于豆腐,我仍是挑剔的。好在,我总是能发现,哪里有不错的豆腐,我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了吧。炖一锅豆腐,没个时间限制,就让它一直煮着,煮着,我真怕它会停下来啊,从滚烫的豆腐汤里,夹起一块雪白的豆腐,就像在春天采一枝桃花,在黄昏时,凝视着天边的火烧云,那一瞬间,如万古伊始,又仿佛是时间的尽头。

把往事和时光,放在锅里炖煮,不必放任何调料,那豆腐的清香里,已是百味掺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