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好奇心强,遇到啥事,都要问个子丑寅卯,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傻帽劲。一次,母亲去给外婆祝寿,我跟了去。从外婆家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东山梁上冒出了一轮硕大的月亮。我激动不已,指给母亲看,母亲说,快到中秋了,月亮变得又大又亮了。
我和母亲踩着月光慢慢往家走。母亲缠过脚,走不快,二十多里的山路,我们走着走着,月亮就升到了中天,月光照着小路,也照着周围的山坡和庄稼地,看上去,像撒了一地的碎银。不时有野物在树丛中穿梭,蛐蛐在月色里低声鸣叫,我并不害怕,感觉很美。
翻到大洼岭,抬头望月,月亮像一个圆盘,挂在天上,月光洒下来,罩着山梁,罩着沟壑,有一种苍茫之感。站在岭上放眼望去,村子里的瓦屋就像熟睡在月光中的婴儿,虚幻而安详。我突然问母亲:“月亮跟着我们回了家,那外婆家不就没有月亮了?”母亲摸着我的头笑笑说:“傻孩子,哪能呢?外婆家的月亮和我们头顶的月亮是同一轮月亮呀。”
我不解,又问:“那我们这里的月亮,和山外的月亮也是同一轮月亮吗?”
母亲点点头。我们继续往回走。
走到村头的木桥上,我看到了水里的月亮,就问母亲:“水中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也是同一轮月亮吗?”母亲说:“对呀,水中的月亮是天上月亮的影子呀。”我拣了块石子丢进水里,月亮摇呀晃呀地就碎成了一片,我感觉到,月亮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回到家,站在场院里,我一边仰头看月亮,一边来回走动着,我往东,月亮跟着往东,我往西,月亮跟着往西。我跳到屋檐下,月亮忽而不见了。我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失落。我突然意识到,月亮是黑夜的眼睛,挂在天上,是照亮山川的灯盏。月亮是大家的,共有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月亮离人那么高,那么远,它带给人的错觉却是:谁仰望它,欣赏它,它就属于谁;谁一片痴情,想带它回家,它就愿意跟谁走。月亮是一位高贵而又平易近人的贵客。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是李白的思乡之情;“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那是张继的殷殷愁绪;“无言独上西楼,月似钩。”那是李煜的相思之苦;“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那是杜甫的恋家情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那是苏轼的道法自然。月亮,作为文人抒发自己情怀的介质,已深深镌刻在每个人的骨髓里,于万家灯火中,散发出生命中亘古的图腾和穿越时空的芳香。
从古到今,一轮明月,编织了多少凄婉迷人的故事?流泻出多少思念之苦和家国情怀?同一轮明月,照耀大地,眷顾苍生,竟让人世变得如此虚幻,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