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罗刹海市”这摊儿摆得越来越热闹了。民间大神各种神仙十八般武艺全上来了。越剧的,古乐的,评弹的,AI模拟的等等,也由此蹭了一波东风。别说,旋律还是蛮上头的。
我个人比较喜欢刀郎的声音。从2002年的第一场雪开始,就觉得这个相貌平易的男人,一出声,颇有西域嘹亮之风,也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声音。我不懂音乐,只觉歌曲琅琅上口,比较好嗑。偶尔走过一条街,街上都被他的声音他的曲子淹没时,心下也有点腻味。但大多时候,还好,并不反感。流行要成为经典,需要时间来证明。所以,彼时,门外汉尤其不好乱下结论。
“门内汉”就不一样了,估计有种“使命感”必须作出判断。圈内的判断往往不基于客观而是基于利益团体的稳固性。所以任何一个圈,一旦形成一个闭环的圈,艺术圈也好,文学圈也好,首当其冲的任务是“排除异己”。你要入圈,你就得遵守圈内的规则,圈内的流程,圈内的常规。好比人家是一锅绿豆粥,你要是颗红豆还勉强行,好歹也是豆,且独豆不成气候。你要是一粒黄连就不得了了。他们绝对会把你视为一粒老鼠屎的。
不过排除异己至少也得讲点职业道德不是。当时听说有人将刀郎的歌与农民连在一起时,谅其口快之余,不禁叹,你这个联系本身就很有问题。人要敬重给你粮食的人,动不动拿农民说事的人,那种优越感和势利就像是指向自己的三根指头,暴露了说话者的素质。但她有一点没说错。人家就是草根,草根的优势就在于接地气,比起那些自以为已经拔离地面两尺高的学院们正统们,更具有星星之火之力量。而好不容易飞身起来,掸掉身上的泥土,冠冕堂皇坐上位子身披光环的人,也要时时警醒自己,是不是已经飘了,是不是以为穿一双皮靴就藏起了泥腿子了。
有些人的土是根里带来的,这跟他是不是站在土里没有任何关系。就好像高手永远在民间一样。
音乐或者说艺术甚至做人的高低雅俗之分其实不在于站的位置的高低。有一次我听到苗歌互答,其中有“拿钱来就给开门”之句,听起来却不觉粗俗,倒是天真质朴,率直可爱。所以真正的俗不是歌词是不是接地气,旋律是不是简单易懂,腔调是不是下里巴人。而是有没有矫揉造作。一张农民的憨厚朴实的满褶子的笑容比一张浓妆艳抹精雕细琢的装优雅的微笑更美更有艺术价值。不是说大众就是不懂,就是不喜阳春白雪。你可以高深,但不要故作高深,你自然有技巧,但不可眼花瞭乱地炫技。反之,也不是说风靡就一定好,一个曲子唱热了就代表它的水准就高。说到底,还是各无私心才是正道。你以堂皇之借口包藏一圈一己之私心,就不能怪别人各种臆测了。
《罗刹海市》的歌词带红了《聊斋志异》。使我这个读书经常拣代表性著作跳读的人也重新捧起聊斋来读。许是年龄没有痴长,今番读时才觉蒲松龄的才华被曾经的我严重低估了。西方小说行进到后现代时方才侧重的隐喻象征借代魔幻等手法,人家早在其两百年前就已经熟稔应用了。也是现实所逼,蒲松龄屡试不第,他的才华不为正统所纳,又不能直抒胸臆,于是只好借鬼狐神仙浇心中之块垒(当然他有没有块垒,也是我等猜测,说不定人家早已超脱)。从这点上来说,他与刀郎倒是惺惺相惜。前者的文字与后者的歌词的相遇也便水道渠成了。
撇开各种趁热的起哄的无聊的从众的不纯粹的泡沫,往这锅沸水里瞧,仍旧能够映照出人心的称来。虽然那一杆称并非就是绝对的“公道自在人心”。但仍旧是一种对不公的反击。这不公并不仅仅是刀郎的遭遇,更在于每一个人在各自的生活中积累下来点点滴滴的不公。于是众溪汇河,一路喧哗,能不能就此流入真理的海呢。不一定。但闹一闹,对有的人来说,是吐了一口气,有的人来说,是赶了一场狂欢,还有的,是逐浪而升。如果还能因此而动一动某些腐念之根基,让不敬畏者敬畏,让自大者收敛,让居屎位者反思,也是好的。民众之溪的流向也是一面镜子,折射了时代的角角落落。因为民众需要发声,不在这处发声,就在那处发声。不能飞流千尺直下,那就曲水流殇。如果有一天不能因势利导,水位也会在内里高涨,总有决堤之时。
从另一面来说,有许多码字者感叹现实种种桎梏手脚不得施展云云。其实还是才华不够力量不敌。一块巨石压在一颗种子之上,有力量的种子绕道而上,走的路确实艰辛多了,但是,向上的心,仍旧能抵达真善美,得到真理的阳光的照耀,长成历史长河中一株站在岸边不容小觑的树。
但我有时候,也会如老子一般,放弃对人类的眷恋,看到规律的冷酷无情,独善己身,自成精神大宇。因为你挽或不挽,河流照样奔腾。你围或不围,集市总有开落。
然而我终究没那么冷漠。我仍欣然,在世界的许多角落,仍旧会有民心所向的集市,将一切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让人看到来自底层的挣扎和反抗,不放弃希望和阳光。仍旧会有同情、反思和诘问,仍旧会有人不沉溺,捍卫自己的思想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