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空荡一点的电影院,可以在最后一排的正中央安安静静地眺望巨大的荧幕。
但是临时起意,买最近时间点的电影时,发现中间的位置已经告罄,就连最后一排也不例外。我只能找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椅子微微一靠就向后倾斜下去,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把手上放着在等待入场时买的一杯青梅茶,已经喝了一半。视角稍微有点倾斜,但影响不大。
奥本海默——教科书里的人物,原子弹之父。
或许在读书的时候这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是说起来也在科研圈里挣扎了有一段时间,却愈发地感觉到能在教科书里留下名字的艰难之处。
但是在电影的开头,奥本海默和施特劳斯看向窗外的时候,爱因斯坦苍老的背影显现,才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那是20世纪初期啊,
那是战火纷飞的年代,
可那也是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出现的年代,是物理学最为璀璨的年代。
甚至那个时候,被网络上称为众神齐聚的这张照片上的大部分人都还活着,互相争论,碰撞,然后在历史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刻痕。
爱因斯坦出现了,波尔呢?劳伦斯呢?泡利呢?狄拉克呢?海森堡呢?他们也会出现吗?
作为一个物理专业的人,尘封的记忆突然间开启,晃神间有种走入历史的错觉。
蒙太奇的光影来回变换,时光也似乎混淆了方向。求学,碎裂的酒杯,泛黄的书页,损坏的实验器材,急促的踏地声,巨大的闪光和火焰,极致的静谧和轰然的爆炸声……像是人在弥留之际过往片段的闪回一样,有种让人欲罢不能错乱感。
我以前认为,这些写在教科书里的人都是超越常规的天才。他们可能滥情,可能人际交往困难,可能偏执,可能不可理喻,但是绝不可能无能和无力。
但是看到奥本海默茫然无措地站在实验台前时,看到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述说自己学习梵文和经受精神治疗的时候,看到他开始为自己的成就变得自大且沾沾自喜的时候,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应该和奥本海默属于同行。他所建立起来的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LANL)和之前所在的劳伦斯·伯克利实验室(LBNL)都属于行内让人向往的地方,甚至一位师兄几年前刚刚从LBNL那边联培回国。但是不同的是,高能物理与核技术这一个领域也从当年的炙手可热变得寻常。
物理这个学科被进一步细分,每个小领域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甚至到了无法互相理解的地步。在朗道和费曼死去后,有人哀叹,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物理学的通才了。到现在,甚至连有底气自称为科学家的人也越来越少。
但是在那个时候,大家都会自傲地以scientist自居,雄心勃勃地去影响这个世界的走向,造武器,期待和平。在接近于零的破坏世界的可能性中忧心忡忡,在欢呼声中被科学这巨大的破坏力惊诧到精神恍惚。
在最后,爱因斯坦对奥本海默说,以前是我,现在轮到你了。
时代的车轮隆隆作响地向前碾过去,和电影中急促且震耳欲聋的踏地声共振起来,让人恍惚不已。
科学技术是否能毁灭人类这个议题已经讨论的太多,不论奥本海默对此抱有多大的愧疚和负罪感。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仍旧会毫不犹豫地参与进曼哈顿计划。就像上世纪初科学如此璀璨,也从来不仅仅是因为有人开拓出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这片新的处女地,而是因为战争。
科技的最大价值在于战争。
科技因为战争中显露了巨大的破坏力才变得可敬可畏,才从以往宫廷的玩物和奇技淫巧变成了世界政治经济发展的基石,科学家才从上位人呼来喝去的优伶变成了座上宾。
而希特勒以一己之力成功地把世界的科学中心从德国搬运到美国,把科技论文的主导语言从德语转换为英文。是那个年代对科学技术最后的固执和蔑视。
而奥本海默的原子弹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成为了世界的destroyer。
原子弹成功地以超越时代的破坏力毁灭了一个陈旧的世界。
我很喜欢《奥本海默》的叙事手段,或许对于不了解那段历史的人来说,是不知所云和无聊透顶;对于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来说,是打破逻辑无意义的花里胡哨。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部看完之后仍旧辗转无眠的佳作。
可能从某种程度来讲,我是一个混迹在科研工作者中的一个异类。我无法从缜密的逻辑推理当中得到真相而兴奋,我无法为一个还未完全清晰的结果而好奇,虽然从小理想的工作就是在图书馆里作为一个图书管理员安安静静的整理书籍和读书,但是我从来都不碰悬疑推理和科幻类的书籍。
我无法享受逻辑。
也无法享受科研。
或许在电影中,你可以看到奥本海默意气风发的向学生教授量子力学,可以看到泰勒固执地只想去研究核聚变,可以看到波恩从德国来到美国后大家的欢呼声。但是这些——都是与科学研究无关的东西。
科研是否适合作为一个事业和工作贯彻到某个人的终身,也只有这个人能够回答。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只有身受感同。也只有在见识过数十亿项目中所需要调动的人力物力和对科学极限的突破后,才能理解奥本海默从无到有建立洛斯·阿莫斯实验室以及在3年内研究出原子弹的强大。
但是在书上,只会写——奥本海默主导并制造出第一颗原子弹。
史书不会书写一个人的风雨动荡,世间冷暖只有本人才能品尝。
那么,原子弹是好是坏呢?
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缔造出现在多国对峙,相对和平的国际形势,同时它也让这个平衡打破后的后果变得无法挽回。
记得有一句话说:
一切的所书写的历史都是当代史。
虽然说中国老话说,是非功过由后世评说。
但后世不在乎。
后世不在乎过去的是非功过,后世只想着用过去的一段时光为当前做注脚。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如果人人平等,那该有多少视角下的历史?如果人与人不同,那么谁的历史当为历史?
个人只是时代车轮上的一颗螺钉而已。